陈秀芳站在公交站台的遮雨棚下,看自己的影子被橘色灯光抻得老长,脚尖还沾着下班时踩脏的奶茶店地板砖上的焦糖渍。
她数着影子膝盖处的褶皱,突然想起去年这时候,奶奶总在羽绒服口袋里装着烤红薯,暖烘烘的热气顺着袖口爬出来,把围巾上的毛线球都熏出了甜丝丝的焦香。
公交站牌的电子屏在滴水,十二月的雨夹雪像碎冰碴子似的往人脖子里钻。
陈秀芳往手心哈了口气,指甲边缘的倒刺蹭得掌心发疼。
她想起奶奶临终前那双手,瘦得像老树枝,却还攥着她的手指头,说秀芳啊,以后等公交别老盯着影子看,地上滑。
可现在她还是忍不住看,路灯的光把影子的轮廓勾得特别清晰,连毛衣上起的球都能在地面投出细小的圆点,像奶奶缝补袜子时落下的针脚。
那年冬天奶奶刚来城里,非要跟着她去上班。
凌晨五点的公交站台空荡荡的,奶奶穿着她穿旧的藏青色羽绒服,围巾裹得只露出半张脸,脚边放着给她带的保温桶,里面是新熬的小米粥。
“你说这路灯咋整夜都亮着,”
奶奶盯着头顶的灯柱,塑料底的棉鞋在地上蹭出沙沙的响,“不像咱老家,电灯开关一拉就黑了,省电费。”
陈秀芳看着奶奶的影子在地面上晃动,羽绒服的下摆被风掀起角,影子的下摆也跟着飘,像只想要飞起来的胖企鹅。
公交车来的时候总会带着股子热风,尾气混着雪粒子打在站牌上。
奶奶第一次坐公交时抓着扶手不敢动,眼睛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,说原来人在玻璃上也有影子,和路灯下的不一样,模模糊糊的,像浸了水的糖纸。
后来奶奶熟了,每次下车都会对着车窗哈气,用手指在雾气上画小太阳,说给秀芳留个记号,下次等车就能看见。
电子屏显示下一班车还有十分钟,陈秀芳蹲下来揉了揉冻僵的脚踝。
站台旁边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灯,玻璃上贴着“烤红薯”
的红纸,墨水晕开的边角像被火燎过。
她突然想起奶奶第一次看见烤红薯炉子时的样子,围裙都没解就凑过去,说和老家灶坑里煨的一个味儿。
那天奶奶买了三个,非要塞给便利店老板五块钱,说多给的算炉灰钱,老板笑得直拍大腿,说老人家真会算账。
影子在地面上缩成一团,陈秀芳站起来时头晕了一下。
去年这个时候,奶奶的影子已经比她矮半头了,背也驼得厉害,可还是坚持每天来送她上班。
有回下大雪,奶奶摔在结冰的台阶上,膝盖肿得没法走路,却还念叨着保温桶没摔破,小米粥还热乎。
她看着奶奶膝盖上的淤青,突然发现奶奶的影子边缘开始模糊,像是被雪水冲淡的墨线,再也不是刚进城时那个敦实的黑块。
便利店的门“叮”
地响了,穿红棉袄的老板娘抱着个纸箱出来,看见她就笑:“姑娘,你奶奶呢?好些日子没见她来买烤红薯了。”
陈秀芳喉咙发紧,说奶奶回乡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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